舒沉舟甚至没有再给柳红绡一个眼神。
“累了吧?”他的声音放得很轻,带着明显的关切,是对着舒南笙说的。
舒南笙摇摇头,唇边也漾开笑意:“还好。二哥等很久了?”
“不久。”舒沉舟温声道,仿佛刚才与柳红绡那番不愉快的对话从未发生,“我们回家。”
“嗯,回家。”舒南笙应着,声音柔和。
两人不再看僵脸色铁青的柳红绡一眼,仿佛她只是空气。
舒沉舟任由舒南笙挽着手臂,自然地调整步伐配合着她,并肩转身,朝着与靖安侯府马车截然相反的方向,步履从容地离去。
夕阳的余晖将他们的身影拉长,交叠在一起,透出一种外人无法插入的默契与安宁。
周围是喧嚣的放学人潮,嬉笑打闹声不绝于耳。
柳红绡却像被隔绝在另一个死寂的世界。
她呆呆地站在原地,眼睁睁看着那两个身影越走越远。
“回家?”柳红绡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几乎要抠出血来,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。
只有一股妒火在胸腔里疯狂燃烧,烧得她双眼赤红,理智全无。
那本该是她的位置!
那声“回家”本该是二哥对她说的!
舒家虽然穷,可二哥的呵护是独一无二的!
舒南笙这个贱人,她抢走了自己侯府千金的尊荣还不够,连舒家这点仅存的温情也要夺走!
她凭什么?一个鸠占鹊巢的假货,凭什么得到这一切?
“小姐?小姐?您怎么了?”华丽的马车旁,等候的嬷嬷小心翼翼地上前,看着柳红绡扭曲的脸色,吓了一跳。
柳红绡猛地回过神,用力甩开嬷嬷想要搀扶的手,几乎是带着一股发泄般的狠劲,几步冲到那辆镶金嵌玉的马车前。
这辆马车,象征着她的身份,象征着富贵,象征着能把舒南笙踩在脚下!
她一把抓住车辕,踩着脚凳,掀开车帘钻了进去。
车厢内铺着厚厚的波斯地毯,小几上摆着精致的点心和香茗,熏着沉水香。
奢华且舒适到了极点。
可此刻,这一切落在柳红绡眼中,非但没有带来丝毫满足,反而像一根根烧红的针,扎得她坐立难安!
猛地一拳砸在锦缎坐垫上!
“回府!”柳红绡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,声音嘶哑,带着浓重的戾气。
……
清脆刺耳的碎裂声,在小厨房里猛地炸开,滚烫的百合汤混杂着白色的碎瓷片,溅得到处都是。
泼出的汤汁正好浇在春杏没来得及躲开的左脚边,热汽腾起。
春杏倒抽一口冷气,右手手背传来一阵火辣辣的剧痛,一小片肌肤瞬间就红了。
她死死咬住下唇,尝到一丝铁锈味,才把冲到嘴边的痛呼硬生生咽了回去。
没敢去捂,只是紧紧捏住自己的衣角,指尖捏得发白,垂下眼睑盯着地上那一小片狼藉。
翻倒的瓷碗,泼洒的汤羹,还有几瓣微微打蔫的百合瓣。
柳红绡正懒洋洋地倚在窗边的雕花榻上,只啜了一小口汤的银匙还捏在手里。
她挑起眼皮,冷冰冰的目光扫过春杏那骤然缩回去的手,嘴角撇了一下:“蠢东西!连碗汤都端不稳?笨手笨脚的废物,跟你那旧主子一样上不得台面!”
这句咒骂像鞭子一样抽在春杏心上。
头垂得更低,单薄的肩膀轻轻耸动着,喉咙哽咽发紧,一个字也挤不出来。
她强迫自己挪动脚步,慢慢蹲下去,伸出没受伤的手,小心翼翼地避开碎瓷和残留的汤水,开始默默收拾。
柳红绡冷眼看着,心里那股对舒南笙的怨毒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,稍微松快了一点。
这婢女身上烙着舒南笙的影子,每一次她小心翼翼斟茶倒水,每一次她低头轻声回话,都像是在无休止地提醒柳红绡,她过去那十六年活的都是被舒南笙偷走的日子!
真想立刻把这些曾经服侍过舒南笙的丫鬟婆子全都轰出靖安侯府!
柳红绡恨恨地磨着牙。
可是……不行。
靖安侯似乎对这些琐事全不在意,他想要的只是一个顺顺当当认回来的嫡亲血脉,一个能衬得起侯府门楣的女儿。
留下这些舒南笙用过的旧人,演一出宽宏大度的戏码给父亲看,似乎才最划算。
念头一转,堵在胸口的那团恶气立刻又以另一种方式翻腾起来。
留下归留下,难道还能让她们好过不成?
她柳红绡如今可是靖安侯府名正言顺的嫡小姐!
身份尊贵无比!
这些贱婢,活该就是给她出气供她磨搓的脚底泥!
春杏好不容易将地上最大的几块瓷片拢进簸箕,正要起身去处理那些汤羹污渍。
柳红绡阴冷的声音再次响起,慢悠悠的,每个字都带着寒意:“这汤的味儿不对,寡淡得塞牙,给我重做。要用最新鲜的百合心,小火慢慢煨足了两个时辰。若再做不好,仔细你的皮。”
她故意顿了顿,欣赏着春杏骤然变得煞白的脸色,“还有,把这儿地上弄脏的,一寸一寸地,都给我亲手擦干净,拿布巾擦,听见没有?不准扫,不准冲。不然,我让你也像这汤一样,直接滚去外头那烂泥地里趴着!”
春杏身体晃了一下,右手背上那片灼痛感猛地尖锐起来。
她眼前似乎闪过以前的日子。
那时她服侍的南笙小姐,虽说也极为讲究,一碗汤羹不合意也会挑剔,但那都是清清楚楚摆在明面上的规矩。
赏罚分明,骂人也不会这般夹枪带棒地戳人心窝子,更不会动不动就用滚烫的东西朝人身上砸。
那时,即便是责备,言语间也还留着一分体面。
可眼前这位……
春杏喉咙里堵着的那口浊气几乎让她窒息。
她死死闭上眼,把鼻腔里涌上的酸涩狠狠憋回去。
再抬头时,脸上只剩下一种麻木的顺从:“是,小姐。奴婢这就重做,这就擦。”
柳红绡冷哼一声,像是终于满意地碾死了一只蚂蚁。
她随手将那只银匙往小几上一扔,发出“叮”的一声脆响,正好砸在碎片堆里,刺耳极了。
然而,这份得意还没能在她心底舒展开来,门口便传来了一个刻意放轻的脚步声。
柳红绡不耐烦地抬眼看去。
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冯嬷嬷,悄无声息地站在门内阴影处。
她身形微胖,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,既不谄媚,也不惧怕,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,视线平平地越过蹲在地上的春杏和她脚边的狼藉,最终落在柳红绡那张脸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