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出办公室,走廊里空无一人,纪晚风脸上的笑容瞬间垮了下来,像一张被撕掉的面具。
他松开搭在李想肩上的手,后退一步,拉开距离,眼神复杂地看着李想那张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的脸。
“芯片故障?紧急避险?”
纪晚风的声音很低,带着一丝自嘲的沙哑,和一种被强行压抑的疲惫,
“李想,我他妈现在都佩服我自己,编瞎话的本事真是炉火纯青了。”
李想停下脚步,没有回头,只是沉默地望着前方空荡的走廊。
“我知道你是为了堵周强的嘴,为了你那该死的、不容置疑的骄傲。”
纪晚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
“我也知道,你根本不在乎什么处分,不在乎周敏怎么看你,不在乎论坛上那些人说什么屁话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,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,声音压抑而沉重:
“但是李想,我在乎江意映,我在乎她熬的那些夜,在乎她撕碎的那些画,在乎她跑出去时……看我的眼神。”
他顿了顿,喉咙滚动了一下,
“所以,这个谎,我替你圆了,不是为了你,是为了她,为了我们天文社剩下的那点……还没彻底凉透的念想。”
他不再看李想,转身,朝着与教室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。
脚步不再轻快,反而带着一种沉重的、被掏空般的疲惫,那身挺括的校服,此刻也失去了所有的光彩。
“检查,你自己写吧。”
他的声音远远传来,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,“以后……你好自为之。”
李想独自站在空荡的走廊里,窗外,阴沉的天空下,那棵老槐树深褐的枝干在风中摇晃。
琉璃般的眼珠深处,那片永恒的寂静之下,仿佛有极其细微的冰裂声响起。
他缓缓抬起手,指尖无意识地拂过被纪晚风用力拍过的肩膀,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灼热的、虚假的温度。
他迈开脚步,朝着教室的方向走去,背影在空旷的走廊里,显得格外孤寂而单薄。
像一颗偏离了所有计算轨道的、失控的卫星,在寂静的深空中,朝着未知的黑暗,独自滑行。
…………
晋城国际高中的深秋,像一幅被水浸透又迅速风干的油画。
色彩依旧浓烈,却透着一股僵硬的、行将就木的衰败气息。
金黄的银杏叶铺满小径,踩上去发出干燥脆裂的声响,如同某种事物内部悄然崩断的纤维。
空气里浮动着草木腐烂的甜腥和一种挥之不去的、名为“未来之星”大赛的躁动气息。
宣传海报贴满了公告栏,鲜红的标题刺眼夺目,刺激着每一根渴望被认可的神经。
天文社活动室彻底空了。
蒙尘的望远镜、散落的颜料管、角落里那几块依旧残留着瑰丽星云痕迹却早已失去灵魂的亚克力板……如同大战后荒凉的遗迹,被遗弃在遗忘的角落。
纪晚风再也没有出现过。那个总是带着阳光和喧嚣闯入死寂的身影,连同他标志性的、仿佛焊在脸上的笑容,一同消失了。
活动室的门终日紧闭,灰尘在门缝里无声堆积。
江意映的位置也空了,课桌收拾得异常干净,连一张草稿纸都没留下,仿佛这个人从未存在过。
只有偶尔,当有人无意间提到“天文社”或“星云”这样的字眼时,教室里会瞬间陷入一种微妙的、心照不宣的寂静,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那个空位,又迅速移开,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尴尬和唏嘘。
她像一颗骤然划过的流星,在短暂的璀璨后,彻底消失在晋城国际高中这片人造的星图里。
李想依旧坐在教室靠窗的位置,深蓝色的校服像一层冰冷的铠甲。
窗外,那棵老槐树深褐的枝干在日渐凛冽的风中摇晃,最后几片枯叶顽强地挂在枝头,如同垂死挣扎的蝶。
琉璃般的眼珠平静地扫过黑板,扫过讲台上唾沫横飞的老师,扫过周围或奋笔疾书或神游天外的同学,最后落回摊开的《高等物理》。
书页停留在关于引力波探测的章节,复杂的公式如同冰冷的藤蔓,缠绕着纸页,也缠绕着他意识深处那片永恒的寂静。
掌心的伤痕早已结痂,只留下一道细微的、淡粉色的凸起,像一枚被强行嵌入身体的、沉默的勋章。
指尖拂过那道凸起,冰凉的触感下,仿佛还能感受到那枚金属簧片尖锐的边缘,感受到纪念波拍在肩上那灼热的、虚假的温度,感受到江意映嘶吼“混蛋”时碎裂的音波。
他翻过一页书。纸张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,在只有笔尖划过纸张和老师讲课声的教室里,清晰得如同命运翻页的宣告。
一个月后。
“未来之星”科技创新大赛会场,位于晋城科技馆巨大的穹顶之下。
这里没有校庆时的浮躁喧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精英云集、智力交锋的凝重气场。
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电子设备运转的微弱嗡鸣、冷气系统吹出的干燥气流以及无数大脑高速运转时散发的无形压力。
巨大的环形展厅被划分成一个个独立的透明隔间,每个隔间里都陈列着参赛作品,旁边站着或紧张或自信的年轻面孔。
评委们穿着笔挺的西装,神情严肃,手持平板电脑,如同星际法庭的审判官,在隔间间穿梭,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每一件作品。
李想的隔间在环形展厅相对靠里的位置,里面异常简洁。
一张铺着黑色绒布的展示台,台上没有复杂的模型,没有炫目的灯光,只有一个约莫一尺见方、通体哑光黑的金属立方体。
立方体表面没有任何标识,线条冷硬简洁,只在侧面有几个极其微小、几乎难以察觉的散热孔。它静静地矗立在黑色绒布上,像一块来自深空、拒绝解读的黑色墓碑。
旁边是一台同样低调的笔记本电脑,屏幕暗着。
李想站在展示台旁,深灰色的定制西装完美贴合着他挺拔的身形,却裹不住骨子里渗出的、与周遭格格不入的疏离与冰冷。
他双手自然垂在身侧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下那道淡粉色的伤痕。
琉璃般的眼珠平静地望着前方涌动的评委和观众人流,没有任何情绪波动,仿佛置身于一场与己无关的默片。
与周围那些恨不得把作品原理图贴在脑门上的选手不同,他没有主动介绍,没有热情招呼。
只是沉默地站着,像一个守护着沉默祭坛的祭司。
这种极致的低调和神秘,反而成了一种无形的引力。
不少评委和好奇的观众被这格格不入的“黑匣子”吸引,驻足在隔间外,隔着透明玻璃向内张望,低声议论。
“这是什么?”
“不知道啊,光秃秃一个黑盒子。”
“连个名字都没有?这么拽?”
“听说初赛方案评分很高,是关于深空探测的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