阮念念的生物钟里多了一项固定日程——每晚八点半，打开阿铭的直播间。
起初她只是安静地挂在观众席里，看着屏幕里的人跳舞、聊天、和粉丝插科打诨。阿铭的直播内容很杂，有时跳激烈的街舞，有时教简单的古风手势舞，偶尔还会抱着吉他弹唱跑调的情歌，惹得弹幕里一片“救命”的笑声。
他的直播间像个热闹的小酒馆，所有人都能在这里卸下疲惫。有刚下班的白领吐槽老板，有备考的学生分享刷题进度，有带娃的宝妈抱怨奶粉涨价，阿铭总是笑着接话，用他特有的方式把负面情绪化解成轻松的玩笑。
阮念念渐渐学会了在弹幕里打字。
“今天的舞蹈好有力量！”她反复删改，终于在舞蹈结束的间隙发了出去。
屏幕里的阿铭刚喝完水，眼睛扫过弹幕，突然笑了：“谢谢‘念念不吃香菜’的夸奖，这个ID挺可爱啊，不吃香菜的小同学？”
阮念念的手指猛地顿住，脸颊瞬间烧了起来。她的ID是随手取的，没想到会被注意到。桌洞里的手机震动不停，是夏知瑶发来的消息：“可以啊阮念念，都敢在帅哥主播面前刷存在感了？”
她没回夏知瑶，只是盯着屏幕里那个还在笑着的人，指尖在屏幕上摩挲着“已读”的提示，心里像揣了只乱撞的小鹿。
从那天起，阿铭偶尔会在直播中提到她。
“‘念念不吃香菜’今天来了吗？”他调整着摄像头角度，语气自然得像在问一个老朋友。
阮念念总会立刻发一条“在”，然后抱着手机等他的回应，直到看到他笑着说“来了就好”，才能安心继续看直播。
夏知瑶取笑她：“你这哪是看直播，分明是在等心上人翻牌子。”
“别瞎说。”阮念念嘴上反驳，心里却不得不承认，等待回应的那几分钟，是一天里最雀跃的时刻。
六月底的一场直播里，阿铭跳完一支抒情的现代舞，额角的汗滴落在地板上，晕开一小片水渍。他坐在地板上，背靠着落地窗，晚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。
“接下来想编一支关于青春的舞，”他对着镜头说，指尖无意识地敲着地板，“但总觉得差点感觉。你们有没有什么想说的？关于高中，关于遗憾，或者……关于那些没说出口的话。”
弹幕里立刻刷起了长串的文字。
“暗恋三年没敢表白，现在他去了别的城市。”
“最后悔高三没好好学，现在在专科天天后悔。”
“想和当年的同桌说对不起，那时候不该抢她的零食。”
阿铭安静地看着，偶尔念出几条，眉头微微蹙着。阮念念的手指悬在键盘上，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着。
她想起模拟考后母亲失望的眼神，想起晚自习时窗外的月光，想起偷偷在草稿纸上画的笑脸，还有那个跳舞时闪闪发光的人。
犹豫了十分钟，她点开私信框，打下一段文字：
“每天被试卷压得喘不过气，觉得自己像被困在玻璃罐里的蚂蚁。可是看你跳舞的时候，又好像能摸到一点光。其实我也想试试跳舞，但是不敢，怕被人笑，也怕耽误学习。这算青春里的小遗憾吗？”
发送键按下的瞬间，阮念念突然有点后悔。这些话太矫情了，像把自己的脆弱摊开在陌生人面前。她退出私信界面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，眼睛却忍不住一遍遍瞟向屏幕。
直播快结束时，阿铭拿起手机看了看，突然抬起头对着镜头笑了：“刚才收到一条私信，说自己像‘玻璃罐里的蚂蚁’，还说看我跳舞能摸到光。”
阮念念的心脏猛地一跳，手里的笔“啪嗒”掉在地上。
“这不是遗憾，是正在发生的希望啊。”阿铭的声音比平时温柔些，“能看到光就很好了，说不定哪天就能顺着光爬出去呢？至于跳舞，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，哪怕只是跟着音乐晃一晃，也是属于自己的节奏。”
他顿了顿，对着镜头挥了挥手：“所以，‘玻璃罐里的蚂蚁’同学，勇敢点，下次直播想看你说‘我今天试着动了动’。”
弹幕里刷起“是谁是谁”，阮念念却盯着屏幕里那个明亮的笑脸，捂住了嘴。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，砸在摊开的英语试卷上，晕开了一小片墨迹。
这是她第一次，被人认真接住那些不敢说出口的迷茫。
从那天起，阮念念的晚自习多了一项秘密活动。
等母亲睡熟后，她会悄悄打开房间的灯，对着手机里阿铭的舞蹈视频，笨拙地模仿那些简单的动作。她不敢跳太大幅度，只是跟着节奏轻轻扭动肩膀，踮起脚尖又放下，像只胆小的幼鸟。
镜子里的女孩穿着宽大的校服，动作僵硬又拘谨，但眼睛里却有了光。
直播时，她开始更频繁地发弹幕，分享自己今天做对了几道题，或者又偷偷练了哪个动作。阿铭总会及时回应，用夸张的语气喊“厉害”，或者笑着说“下次教你更难的”。
他们的互动像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，在千万条弹幕里，总能精准地捕捉到对方的存在。
“今天模考进步了五分！”她发弹幕。
“奖励自己一支舞？”阿铭立刻回应，随即跳了段轻快的爵士。
“刚才练转圈圈差点摔倒。”
“没事，我第一次练的时候摔得屁股疼。”他边说边做了个夸张的摔倒动作，惹得满屏笑声。
阮念念的试卷上，红叉渐渐少了，笑脸却越来越多。她甚至在书桌旁贴了张便利贴，上面写着阿铭说过的话：“自己的节奏最重要。”
阮惠芳察觉到女儿的变化，饭桌上偶尔会说：“最近状态不错，继续保持。”但当她看到阮念念对着手机傻笑时，还是会皱起眉：“别总看那些没用的，心思要放在学习上。”
阮念念把手机悄悄藏起来，心里却有点委屈。她知道母亲是为她好，可那些屏幕里的鼓励、那些偷偷练习的舞蹈，是支撑她走过难熬日子的力量啊。
七月中旬的一个傍晚，阮念念刚看完直播，夏知瑶突然打来电话，语气兴奋：“念念，快看学校公众号！咱们年级要办艺术节，有舞蹈比赛！”
“舞蹈比赛？”阮念念愣住了。
“是啊，说是为了缓解备考压力，自愿参加。”夏知瑶在电话那头叽叽喳喳，“你不是最近总看舞蹈直播吗？要不要试试？”
阮念念握着手机走到窗边，晚霞正染红半边天，像极了第一次看阿铭直播时的颜色。她想起那些在深夜悄悄练习的动作，想起阿铭说“什么时候开始都不晚”，心跳突然快了起来。
“我……考虑一下。”她说。
挂了电话，她点开和阿铭的私信界面，上次那条消息还停留在已读状态。犹豫了很久，她打下一行字：“我们学校有舞蹈比赛，我可以报名吗？”
发送后，她抱着手机坐在窗边，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来。直到星星爬上夜空，手机终于震动了一下。
阿铭回了两个字，加一个笑脸：“当然。”
那一刻，阮念念仿佛听到了心里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的声音，带着怯生生的勇气，和一点点隐秘的欢喜。